2018年4月13日 星期五

假如重新選擇


     假設任你選擇一種職業,你打算幹什麼?美國人的回答充分顯示了干一行厭一行。一位軍界要人說:「去鄉間開一個雜貨店。」一位女部長說:「到哥斯達黎加的濱海遊覽區開一家旅館。」一位市長說:「改行當攝影記者。」而一位勞工部部長說:「出任一家冰激凌公司的總經理。」
  假設有來世,你打算作何選擇?日本有一百多位商人接受測試,回答可說是五花八門,盡其想像。其中,表示繼續從商的很少,大部分人願意當藝術家或學者,有男士說想投胎為女子,有人說甘願退出人的世界化為植物,甚至有人說願意變為一隻狗。
  我覺得這試驗很有噱頭,於是作東施效顰。一日,拜訪作家諶容,趁便問:「假設時光倒流,您會不會重新選擇?」諶女士其時正在戒煙,她一邊嗑瓜子,一邊說:「我想這沒什麼好選擇,我就是喜歡寫作。」
  又一日,看望學者金克木。當著金老的面,我什麼也沒提,只是漫無邊際地閒聊。回家後,給金老撥了個電話。金老在電話那頭笑了。他說:「花非花,霧非霧,美國人、日本人怎麼說,我不管,反正永遠當不了真。你要我說麼?一定要?我的答覆只能是——哈哈哈哈!」
  隨後,我或用電話直接徵詢,或借助朋友的幫忙,在周圍廣為撒網。測驗的結果是——
  劇作家吳祖光、畫家吳冠中與法國文學專家羅大岡皆笑而不答。
  北大中文系教授袁行霈則說:「來世,肯定地說,我還想教書。」
  中國市長協會負責人陶斯亮輕盈地一笑:「要有來世,我就學音樂。」
  小提琴演奏家盛中國對今生的選擇十分自負:「音樂是一種深入靈魂超越國界的語言,我不想改弦易轍。」
  清華大學電子工程系教授鄭君裡搖了搖頭:「知識分子還是要當的,但不想再搞工程方面的研究,可以搞文學、社會科學。為什麼?工程方面涉及的人太多,難以出成果。」
  作家袁鷹:「繼續當編輯,我覺得這差事很美……」
  作家藍翎:「這個問題我如此回答你:我最初的願望是學英語,我的後輩都是工程技術人員。」
  詩人牛漢:「這輩子由於種種原因,沒寫出大名堂,壯志未酬,遺憾哪遺憾!因此,下一輩子還是要寫詩,下兩輩子下三輩子也還是要寫詩!」
  雕塑家鄭於鶴:「我是搞造型藝術的,我覺得幾十年時間根本不夠,若有可能,我想二百年三百年地連續搞,也許能做出點成績。」
  書法家徐楚德:「我嘛,來生還是寫字,既可躲進小樓成一統,避免外界干擾,又有成就感。」
  經濟學家厲以寧:「還是搞這一行,因為我喜歡。」
  經濟學家管益忻:「那我就要考慮怎樣在陸地和地球之外重建人類的家園了。」
  新聞理論專家孫旭培:「謝謝,我下輩子想當檢察官,不僅是我,還要動員許多精英人物一起當。」
  作家蔣子龍:「下輩子我想做一隻鳥。天空多乾淨,鳥兒多自由,它既可以高飛,也可以享受地面,可以走、跑、停,還可以演唱。」
  作家石英:「若有可能,下輩子當個隱士,怎樣?」
  最後,我又撥通了學者季羨林的電話。不久前曾經登門求教,季老贈了我五本書,我講了一些讀後感,末了小心翼翼地探問:「假設有來世,先生……」季老答:「你別問,我不相信有來世。」我連忙申明:「這僅僅是假設,假設……」季老沒吱聲,也許是沒弄明白我的意思,也許是覺著不值得回答。
  燈下翻閱季老贈我的散文集《賦得永久的悔》,在《一個老知識分子的心聲》一文篇尾,不期覓得現成的答案。季老在講了過去七八十年中的酸甜苦辣後,筆鋒一轉,說:
  「我從來不相信什麼輪迴轉生。現在,如果讓我相信一回的話,我就恭肅虔誠禱祝造化小兒,下一輩子無論如何也別再播弄我,千萬別再把我播弄成知識分子。」
Author :卞毓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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