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9年5月2日 星期四

新娘子的爸爸


  去年,我被推上了做新娘子的爸爸這等候良久的角色。可我對此卻無半點兒準備。我總是這樣想,當我陪著呂貝卡走在通道上的時候──她,身穿白色飄垂的卡服,嫵媚動人;我,泰然自若,且又自豪——我會細細地回想她孩提時代某些富有紀念意義的時刻,或者在痛苦中難過而又甜蜜的思索著:以往這一切的養育是怎樣轉變成了眼前這一刻啊!我的女兒,打扮成了新娘子的女兒,正成長為這美麗可愛的女人。
  事實上,很不幸。當我和她走在通道上時,我一樣也沒去想,我根本不能想,我害怕。
  幾星期以前,那股子緊張勁兒就開始了,而且根深蒂固起來。我愈來愈擔心,覺得還是不再胡思亂想為好,把注意力集中在走完通道而且又用不著準備擔架所必備的條件上。通道簡直成了我挨鞭子受罰的夾道。有天晚上,教堂裡空空的,我溜進去看了看通道,長得令人作嘔。
  四周沒人時,我在我執教的大樓各走廊上練習走道兒。不一會兒,我為把自己擺弄成叫人看了要你侷促難堪的樣子而感到十分懊喪。於是,我停了下來,心想我算是無可救藥了。這一事實於婚禮前一夜在教堂內獨自進行的「綵排」上被證實,我呆頭呆腦,上下哆嗦個不停。我沮喪地意識到,這樣練習也將無濟於事:假如我今天這麼糟,那我明天經過了練習會更不堪言。
  第二天到了,我沒想錯。當許多人在教堂裡就坐時,我腳步敏捷地穿過,我得舉止謹慎,免得人家發現我在發抖。不料,當我停下來想看看自己是否鎮定時,「咚」的一聲把我嚇了一跳,原來是右腳跟兒重重地跺在了地板上。
  比顫抖更要命的是眼淚。我這個人有個毛病,好流淚,是個近於流淚狂的人。我曾經因為幾日很糟的天氣而哭過,為一隻死去的蝴蝶落過淚,為某些有傷感氣息的電視廣告而哭過鼻子。所以,今天我異常的警惕,因為一滴眼淚便能使人掃興。
  婚禮開始了。5名身著粉紅色長服的伴娘由身穿灰色無尾禮服的教堂招待員伴同著,沿通道儀態端莊地徐徐走來。她們步履從容,全然是藝術的美。可是我沒上過婚禮的場面(我們私奔了),這次是我的處女航。
  那一刻來到了。呂貝卡手挽著我的胳膊,我們站在通道的一端。教堂內鴉雀無聲,所有的人都站著轉過身來,看著我們。奇怪,我覺得很鎮靜。頓時,管風琴的樂曲《新娘子到》奔瀉而出,樂聲高奏,歡樂優美,令人難受。哦!太令人難受了。我和女兒移步向前時,一股熱淚夾著鹹味直衝而來。我又鎮定了一下,昂首直視,誰也不看。
  走了大約三分之一了,臉面剛要抽動,右胳膊上覺得輕微的一按,把我喚醒到另一個更容易忍受的現實上來。原來是我的女兒的手抓住我上臂的內側,我感到她的手指頭在輕輕地一按。
  這輕柔、脆弱的一按,使我走了神的神經著實一驚,但頓覺又是意味深長的一按。它表明,面對著未知的一切,面對著往下的幾步以及即將步入的未來,她有些緊張,需要鼓勵。她在嘗試著非她莫屬的勇氣。她的嘗試開發了我身上儲藏的我未感覺到的勇氣,不過為了她,我可以裝出這副勇氣來。側目看去,她的面紗在抖動。我不知道怎樣去糾正才好。我突發奇想,要是我們倆同時抖動,就不會那麼引人注目了。
  腦瓜裡儘是這些怪念頭,不知不覺走到了聖壇前。我把她交給等候在那裡的新郎,然後退到後面。牧師問是誰嫁出這位女人,我回答說:「她母親和我。」聲音很低,聽起來尖聲尖氣,很像野鵝的叫聲。這時我應該坐下了,就像我當初練習的那樣。可我還是驚奇地呆在那裡,看上去又像哭又像笑。牧師低聲提醒我:「你可以坐下了。」這時整個儀式停了下來。我像一件掛在木釘上鬆散的舊外套一樣,又站了片刻,這才反應過來。當我在長凳上坐下來時,心頭頓時湧進了寬慰的感覺。不在人前顯眼了,這多好啊!
  在隨後的儀式上,我又抽空自找煩惱——在眼淚一陣陣的威脅下,回憶我剛才的表演有沒有令人不安的地方。我攜著女兒沿通道走過時,腳步一點兒都不輕快嗎?我事實上沒有把儀式中我們的那一段進行得太匆忙吧?
  後來,在筵席上我問及此事。大家異口同聲地誇我,說我像演員一樣,步履姍姍地走過了通道。
  我和女兒跳舞時,她肯定地說,當初我如果步子再走得慢一點兒,她就會緊張得跌趴在地上。我感到輕鬆多了,甚至覺得有點兒勝利了。我邊跳舞邊笑,她的面紗都在抖。我們承認我們都患上了嚴重的「婚禮面部痙攣症」。我的眼淚又上來了。我說:「親愛的,我們走過來了。」她雙眼濕潤,默默地把面頰依在我的肩上——同意我說的話。
  我回想起她在通道上的輕輕一按,回想起我們走不下去然而最終堅持下來的那一刻。我們跳著華爾茲進入了最後的幾拍,這時我感到那一刻正化作那些未來的時刻,它將作為紐帶把我們永遠維繫在一起。

 

Title :新娘子的爸爸
Author :裡查德·潘都爾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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