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9月18日 星期四

四十四號死刑犯(4)

開工了。獄警們揚起鞭子抽得石裂。
   [小兄弟啊,你看,我今個兒把話說多了。你,該做什麼就做什麼。我走了。]老頭子起身離開。
   正當此時,雨傾盆而下。黑雲壓城,天色暗下來。
   犯人們,凍得直哆嗦。
   一個獄警走過來。[「七三五三一」,探監了!]
   戰懿放下二十多斤重的鐵鑿子,冰雨澆得他難以睜眼。「七三五三一」,是戰懿的囚號。
   有誰回來探監呢?戰懿舉目無親。其他犯人們側過頭來,羨慕地看著他,並非因戰懿可避過風雨天中的苦力活,而是有人能來探望戰懿。這所監獄關押的都是被判處三十年徒刑以上的重刑犯和死刑犯,監獄從不允許探監,這裡的犯人們長達幾十年地與外界隔絕。
   是誰呢?戰懿不解。
   突然山上轟然巨響大地震動,只感身後如萬馬齊蹴隆隆而下,泥石流!
   石場大亂,犯人們慘叫著亂躥,獄警們也各自逃命去了。泥石流如洶湧的黑江捲起巨石碎巖傾瀉而下,戰懿大驚,抽身猛奔。
   石場處低窪盆地,泥漿巨石奔瀉,犯人們頃刻便被吞沒,眼看泥石流就要填平石場,戰懿只覺身後巨石轟隆泥江洶湧鋪天蓋地而來,他頭也不敢回地死命攀高,岩石尖楞穿破腳底卻全然不覺。
   突然,一隻手死死抓住戰懿的腳。是同牢房的老大。
   老大滿臉是血,下半身更慘不忍睹,膝蓋以下已被奔湧的岩石攪斷,左腿只剩骨頭連著條碾扁的爛肉,右腿已經沒了。老大以祈求的目光看著戰懿,[求,求求你,救救我,我不行了……]老大已痛得幾乎說不出話,那聲音顫抖著,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。
   戰懿一把拉住老大的手,[使勁上來!使勁!!]戰懿此時單手摳住一稜石巖,整個石場劇烈的震動,石塊如雨下。
   [求,求求你,不要放手!]支撐老大的那塊岩石塌陷,老大當空懸著,吊著那只爛腿。    
   戰懿死死抓著巖稜,手心的傷裂血口被汗水刺得鑽心疼。
   快要撐不住了。
   這時,戰懿身旁出現根麻繩,仰頭看,剛才說話的老頭子放繩相救。    
   ……    
   爬上山頭,幾個獄警顫顫躡躡地往石場看,泥漿岩石把石場填平了。獄警監押著,戰懿背著老大,回監獄了。    
   探監的人正是梁瑞田,交趾市警察局長。
   典獄長辦公室內,一桌酒菜。
   梁瑞田個子中等卻腰桿直挺,精神爍爍,他旁邊的典獄長滿臉橫肉,分頭油亮。二人正在談話,獄警押來戰懿。
   [原來是局長大人的朋友,好說好說。]典獄長撕啃雞腿,滿嘴的油。
   [小戰,我給你介紹,這位是馬獄長。]梁瑞田說道。
   [來來來,一起吃!]馬獄長喝退手下:[你兄弟,就是我兄弟。]
   梁瑞田從公文包取出一份檔案:[馬兄,您侄子的事,包在我身上。明兒我就叫人把他放了!]
   [梁局長,真夠意思。在這裡,我就是法,啥都我說了算。您兄弟以後好吃好在。不過,我可不敢放了他,要不我這腦袋……]馬獄長吃得餓勞餓瞎,乾脆抓起烤雞整個地吃。
   [馬兄放心,我這兄弟,就請您給他安排點輕鬆的活。]梁瑞田從公文包取出三根金條:[馬兄,小意思,不成敬意!]
   [哎呀,這怎麼好意思呢?]馬獄長看著金條兩眼冒光:[梁局長,您有啥事,儘管吩咐。只要時機合適,有「丁兒」來,我給您兄弟找個頂罪的!]馬獄長嘴裡推辭卻將金條揣進懷裡:[到時候您兄弟出去發財了,不要忘了我啊。]
   [馬兄,我就和我兄弟私聊了?您侄子的事,放心,一百個放心!我借花獻佛敬馬兄一杯!]梁瑞田敬酒。    
   區區一個監獄,一個執法機構,官僚作風也如此令人作嘔,看來國民黨的日子不長了。戰懿出身綠林,本就憎惡官場人事,張自忠將軍死後,他更是厭惡世俗。
   梁瑞田很瞭解戰懿,和戰懿私聊時,已看出這點。
   [局長,我想辭職。這裡我呆不下去了!]戰懿早有此想法。
   [呵呵,我為你花的那三根金條,豈不是餵狗了?]梁瑞田大笑。
   [梁瑞田,我實話告訴你,要不是為了混口飯吃,孫子才會為國民黨辦事!反正我已經是犯人了,說不定你利用完我以後,就給我加幾個罪給斃了!老子也不在乎了!]戰懿暴怒。
   他真不在乎了,什麼都不顧,抓起桌上的酒菜就開吃。
   梁瑞田不怒反笑:[你看看,土匪氣出來了不是?要是我告訴你,你不是為國民黨辦事呢?]
   戰懿愣了:[那我為誰辦事?]
   [為國家!]
   [去去去!少來!不會又是「黨國」吧?不要臉的國民黨,把「黨」放在「國」之前,到底這國家是誰的?]
   [小戰,現在起,我對你說的話,在將來我認為不適當的任何場合,我都會予以否認。我梁瑞田,是地下黨員……]
   戰懿大驚。    
   ……    
   泥石流中,劫後餘生的犯人不到三分之一。晚上,監獄裡顯得很冷清,一片死寂。
   戰懿的牢房,就剩下他和痛得叫聲沙啞的老大。
   老大的斷腿,被獄警們用最土的方法砍下,再用火把燎燒傷口。今夜,老大燒得很厲害,燒得說胡話。
   [老二,我還不想死,我不想死,你們不要找我……老三,不要過來,你走開……]
   老大折騰了一天,半夜,他終於睡著了。    
   戰懿做了個夢……
   好多犯人們,死靜無聲地繞著「口」字型監獄走廊走啊,走啊,一圈又一圈。他們都低著頭,走啊,走啊,一點聲音也沒有。陰暗的走廊,看不清楚那些犯人的臉。
   同牢房的老二和老三也回來了,還有老四。他們低著頭,進牢房,無聲無息地睡在他們的鋪上。
   不對,老四昨晚已經被打死了!戰懿驚得一身冷汗,掙扎著,他頭腦很清醒,他知道自己在做夢,可是,無論他如何掙扎,卻醒不了。冷汗浸濕了鋪單。戰懿睜開兩眼,一切景況清晰可見,但就是身體絲毫動彈不得。
   老二和老三,靜靜地睡著。牢房!!牢房門緊鎖著,他們怎麼進來的?
   老大又開始抓狂了:[你們要幹什麼!不要過來,我不想死!老二,求求你,不要帶我走……]
   戰懿側著眼,眼前的一幕,使他魂飛魄散!
   老四,慘白的臉青得發綠,就睡在戰懿的身旁!
   老四飄似的站起,靠向床角的老大,緩緩躺下去,老四的身體,竟然和老大重複了!這時,老大緩緩轉過臉,翕著嘴。戰懿的腦海裡猛然抽出一幕:昨晚,老四的屍體被拖出去,逐漸消失在黑暗的走廊,就在老四屍體漸漸地被黑暗吞沒只剩下臉部的時候,他突然翻眼盯著戰懿,嘴流著血翕開像是要說什麼,卻瞬間被黑暗吞沒。老大的聲音突然變成娘娘嗆,那是老四的聲音:[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!]
   老二和老三,死死地躺著,老大爬過來了,斷腿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,卻不知疼痛。老大爬著過來,張開嘴,兩爪卡住戰懿脖子。
   戰懿叫不出聲,任憑如何掙扎身體都使不上二兩氣力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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